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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云《后会有期》

自由作家信x摄影师云

封笔作,写完这篇就去做个忙学业的现充了,会退lof很长时间。

写这篇的时候寄托了很多我自己的情感,文题也是想对信云圈的天使们说的。我们后会有期。






码头边的秋风相当柔和,风拂动的云层遮住太阳,光影便被裁剪得细碎。从云头滑下的流光栖在岸边的树上,自根枝到叶脉便都被镀上璨金的色泽。

扎着高马尾的男人站在岸边,身影融在黑压的人群里,耳边尽是嘈杂的叮嘱与告别声。大多数乘客都没有上船,正红着眼眶同亲友们道别;他要送的人却已经早早地上了船,动作快得像是被风不由分说带走的飘叶。

赵云没有进船舱,他只是站在船板的一角,在岸边的人群中找寻韩信的身影。

那个气质出众的男人被他的双眼抓住时,赵云相当兴奋地朝着男人的方向招手,额上的头带被风吹得有些晃,赵云也顾不及理正。他没有拉上外衣的拉链,纯白色的衣角顺着风扬起,使他整个人像极了在碧蓝海天间展翅欲飞的白鸥。

韩信也看到了赵云。他看着赵云孩子一样的神态,笑意忍不住深达眼底。被塞得发鼓的蓝色旅行箱立在赵云脚边,韩信还清楚地记得赵云装行李时是怎样丢三落四,又是怎样被韩信一样样把必备品补齐的。

意识到韩信也看到了自己,赵云将双手圈在嘴边,比出喇叭的形状。韩信只通过口型看出赵云在叫自己的名字,剩下的一句话他听不清楚,也没有猜出。

赵云知道韩信大抵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便放下了手,朝岸上的男人弯起眼角,露出一个澄明的笑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秋天的风吹得人发痒,赵云竟觉得鼻头有些涩。



1.



韩信是通过动物园里的铁笼认识赵云的——当然赵云不是铁笼里关着的那一个。

韩信第一眼看见赵云时,赵云正蹲着身子端着相机,左右前后不断地挪动。韩信起初以为赵云只是个在拍动物的普通游客,但细看他摄像头对准的方向,分明只有生了锈的铁笼,和笼子旁乱生的杂草。

一般人到动物园都是拍动物,这哥们在拍笼子?

那时候韩信和出版社编辑闹了点意见分歧,加上写作进入瓶颈期,情绪相当郁闷,自然没什么心思理会那个怪人。倒是赵云转身找角度时瞥见了韩信,见韩信正在瞧着自己,便侧过头朝着韩信扬唇笑笑。

午后的日光被树影剪得细碎,零星几点落在赵云眉尖,将他俊气的五官映得亮堂。他的笑容不深,却蕴着恰到好处的飞扬和自信,明朗得像是朝露里映出的太阳。

韩信本来想到别处走走,见了赵云的表情后步伐却不受制地定住。他便在附近的长椅上坐下,静看着仍然在铁笼前拍得投入的背影。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赵云才似乎拍到了满意的照片。他站起身时腿已经蹲得麻了,手臂也有些发颤,相机却依然拿得稳当。

赵云侧过头,一眼便看到了坐在长椅上的韩信,登时露出稍微惊讶的神色。他揉着手肘朝韩信走近,先将相机放在长椅上,再坐到韩信旁边。

“你怎么知道我想让你留下的?”赵云朝韩信一笑,拿起相机开始翻看照片。

韩信被赵云这莫名其妙的话搞得发懵。

“你想让我留下...?我随便坐的啊。”

“哦。我还以为你是明白我意思才留下的。”赵云有些心不在焉地应声,将屏幕上的图片快速翻页。

“...啊?”

“那么多人路过就你在看我拍照,我以为你打算帮我挑挑照片呢。”赵云偏头看向韩信,韩信这时才发现眼前的青年扎了头带。藏蓝色的一抹隐在他棕色的短发里,被刘海掩得不甚明显。

韩信一时不知道怎样应对这个逻辑奇特而又理直气壮的青年。出于兴趣的驱使,他不打算拒绝赵云的邀请。

“想挑出什么样的?”韩信问。

韩信的话似乎不在赵云意料之外,赵云自然地把相机递给韩信,屏幕里正是他拍下的铁笼局部照片。

赵云指指照片的一角:“挑一张你觉得最有感觉的。”

“你想要什么样的感觉?”

“什么样都行,你觉得有感觉就行。”

这些照片在韩信眼里没有太大差别,他一时有些苦手,只得无奈地笑笑:“这就不太好办了。”

赵云似乎并不苦恼,只是认真地凝视着韩信,似乎在观察韩信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动:“不用急,你仔细看。别人不见得靠谱,但你肯定能挑出来。”

这样说不清是褒是贬的话让韩信多少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毕竟被陌生人信任了,无论怎样也该尽自己的一份力。

韩信不断转换屏幕里的图像,百十张照片一律是生了锈的铁笼和笼旁的乱草,毫无美感可言,只有令人深感乏味的单调。挑选间他随口问道:“游客大多数都在拍花草动物,你怎么想到拍这个的?”

“我不是游客,我是摄影师。”提到自己的职业时,赵云语气里有点掖不住的自豪。

“这样啊。那你今天是来采风的?”

“不是。”赵云摆摆手,“市里有个小的摄影比赛,我来拍参赛作品的。”

“就拍这个?”韩信有些诧异。

“嗯。”赵云点头笑笑,“而且我挺有信心的。”

赵云的话让韩信不得不重新审视他拍下的照片,身旁坐着的青年自信而不露狂气,敢下定论的话大概不会假。他仔细看着照片里的画面,逐渐有了一种独特的视觉体验。

那种感觉难以说清道明,好像眼前的照片并不是被定格的无声画面,而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体。它想要表达,急于将心中所想传达给照片外的人们,以至于整张照片内的一切事务都被赋予了灵魂,带着呼之欲出而又只容臆测的神秘感。

照片内没有拍摄进动物,单一的铁笼反而更加引人遐想,像是脱离了它原本唯一的归属,被赋予了更多的可能。铁笼旁杂乱生长的野草同笼子保有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这种关系更像是双向的束缚,不知谁正在被谁桎梏,而桎梏背后又蕴藏着渴望极力挣脱的生命力。

一个生活中至简的场景,在这个青年的相机下变成了一个故事,世间的一切可能性都被包容在内。

韩信凝视着其中一张照片许久。赵云不再让韩信继续观察,只从他手中拿回了相机,话音里带着赞赏的意味:“我一早看中的也是这张。”

韩信凑近相机,只见赵云正在勾选删除其余照片,保留了韩信正在看的那一张。

赵云侧过头朝着韩信一笑,浓黑的眉毛同密长的眼睫相衬,一双眼里干净得找不到杂质。他还是那样的笑容,即便在阴雨天里也能引来云霾后藏着的阳光。

他朝韩信眨眨眼睛:“我的相机觉得你是它的知音,那么你叫什么名字呢,知音先生?”

韩信扬起嘴角反问:“你的相机是怎样断定我是知音的呢,摄影师?”

“它说你在看那些照片的时候,眼神里的东西就在说明你很懂它。它的摄影师主人会让你挑照片,也是因为他第一眼就知道你是个很有想法的人。”

韩信不置可否地一笑,朝眼前的青年伸出右手:“我叫韩信,自由作家。”

青年回握他的手:“我叫赵云,你的新知音。”



2.



凌晨三点,床头灯光幽微。韩信枕边的手机倏然一震,嗡声吵醒沉睡的屏幕。

韩信近乎条件反射地点开消息框。最近几天他都睡得很晚,倒不是出于旁的原因,只是因为那个小摄影师常活跃在凌晨两三点钟。

赵云发来的是一张图片,放大后可以看出是张证书,上面写着恭贺赵云在市摄影赛中获得特等奖。韩信推算时间,应该正是赵云之前说过的那场摄影赛,也就是他拍摄动物园铁笼来参选的那一场。

韩信打从心底里开心,一时间竟有种挺替赵云骄傲的感觉。

他还未来得及回复,赵云便紧随其后发来一条语音。韩信点开语音框,赵云温和的声音响在他耳畔:“有你的功劳,我请你吃饭。明天有没有时间?”

韩信温声回了条语音:“你得奖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我请你吧,给你庆祝庆祝。”




3.



韩信给赵云列了一排精品餐馆,赵云一概不感兴趣,只指名道姓要吃郊区附近的一家麻辣烫。

赵云生了副水乡男人的面孔,实际上却相当能吃辣,点了正常辣度的面后还额外添了几勺辣椒。除了白菜以外,其他菜系和面类他都要了一点,麻辣烫上桌后赵云吃得很快,吃完便开始拄着下巴看窗外。

韩信顺着赵云的视线回头看,窗外的春景不错,绵延的葱翠同广阔的苍幕相接,简单自然又水到渠成。

“你常来这里就是为了看窗户外的风景吧?”韩信问。

赵云点点头,一副被知己点明心志的欣慰表情:“郊区空气好,景色也比那些人造的更有感觉。你仔细看,这扇窗户里的景物比例特别好,每一样事物在窗子里的部分都不多不少,放在一起很和谐,说白了就是养眼。这种比例感在拍照的时候是必需的。”

赵云剖析这扇窗子时,又露出了拍摄照片时那种奕奕的神采,话语间提及了他常常挂在嘴边的感觉二字。

韩信问:“你总说什么东西有感觉,那你眼里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嗯...”赵云后背向椅子上靠了靠,手指绞在一起:“很难说。感觉这东西没什么具体的形式,有时候很惹人喜欢的东西有感觉,有时候被人厌恶的东西也很有感觉,看眼缘吧。”

“那你写作时候的感觉呢?是什么样的?”赵云反问。

韩信思忖片刻,的确也难以确切地为他的感觉下定义。他和赵云一样是做事情从心而非从矩的人,就像赵云不在乎拍摄到的照片是否美观,而只在乎其中的境界;韩信则不在乎写出的文字是否迎合风潮,他只写自己心里的东西。

“和你一样吧,从心而为就是我的感觉了。”韩信答。

赵云举起矿泉水,朝韩信的水瓶比了个碰杯的动作:“所以说你是我的知音。”

韩信一笑:“这么草率就找到知音的人,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

赵云喝了口水,被辣椒染得通红的双唇经了水,颜色便更加润亮饱满。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像是被水洗涤了一遍:“丰富见识嘛,就当我给你提供写作素材了。”

韩信闻言低笑:“摄影素材我这里倒有一份,你要不要?”

言罢他将两张旅行日程单推到赵云面前。



4.



黄山的自然景观整体上色泽单调,主要以气势为胜。薄雾层层攀绕而直拢山巅,将山上墨绿色的斑块同山底透明的水连为一体,日光自龙爪松的枝杈中渗透而下,升出的浅金色浮泽恍若天光,照出整片山峦的恢宏磅礴。

从览松的观光点到光明顶大约有五六公里路,山路大多由浅灰色石板砌出,泥土泛潮,松杨亭亭,加之春日气候不算太热,一路走得倒也顺当从容。

领队的导游为人风趣,托着扩音器讲话的神态像极了某个卡通人物。赵云偶尔佯装拍风景,其实镜头摄下的都是导游颇滑稽的颦笑,种种小把戏都被韩信看在眼里。

韩信趁赵云拍导游拍得认真时,故意碰了碰赵云的肩膀,赵云顿时警觉地侧头,发现是韩信又不好意思地笑笑。

“拍什么呢?”韩信明知故问。

“人文美学。人文美学。呵呵...”赵云毫无力度地干笑。

“没安好心思。”韩信训诫孩子一般地敲了敲赵云的脑袋,赵云那厮则已然在继续专心致志地拍导游了。感觉到头顶的轻敲时赵云没工夫分心,但那头顶的触感非但没有褪去,反而一路移到了他的脑后。

赵云下意识地侧过头去,韩信轻啧了一声:“别动。”

赵云只好乖乖立在原地任由韩信摆布。

或许是经常使用键盘打字的缘故,韩信修长的手指相当灵活,完成动作时赵云只觉得额前一紧。

“头带歪了,你也不知道理正一点。”韩信像在批评赵云,语调却相当轻和。

赵云难得露出些不那么理直气壮的神态。他眼睛下意识地看向别处,手中的相机竟也微微晃动。

“这是怎么了,小摄影师?”韩信只觉得赵云这副样子相当好玩,继续明知故问。

“...调焦。”

赵云不太会撒谎,也可以说是完全不会。韩信从前出于创作需要读过很多心理学文章,深知赵云一系列看似琐碎微小的动作都在明明白白地昭示着他的不自然——当然,这种不自然就算是不通心理学的人也能一眼看出。

韩信知趣地移开话题:“怎么样,这地方的什么东西让你觉得最有感觉?”

赵云环视周遭的景物:“有感觉的倒挺多。缆车底下能看见的山,还有秃山上的那些石头都不错,有几样松树形态挺好,迎客松在摄影展见得太多了,现在再看实在没意思。至于最有感觉的啊...暂时想不出来。”

“不急,在路上慢慢看。我走这一路收获挺多的,虽然也没找到最有感觉的东西,但脑子里至少多了一些可以加到故事里的画面。”韩信道。

“所以说看看风景是能快速帮你脱离瓶颈期的好办法。”赵云侧头看向走在身旁的韩信。

韩信稍有讶异:“你怎么知道我有点瓶颈了?”

赵云淡然地笑:“一目了然的事,就和你能看懂我拍的照片里的感觉一样。”

“所以说我们互为知音。”韩信已然接受了赵云的知音称谓,而且也早已经自然地将这种观念融为双向的认可。

他觉得知音这种东西就和赵云口中的“感觉”一样,界限不明而又无处不在,简明单一而又复杂多变。就像当初在动物园的茫茫人海中他只看见赵云一样,也像在车上韩信和赵云同时为对方打开头顶空调的手一样,仅仅是一种相当简单而又难以言喻的默契,在彼此的眼里却又足够称为投合。

一路上诸多旅友同行,加上四周风景不错,一行人到达光明顶时都不算十分疲累。光明顶的边缘都是已被磨去些棱角的巨石,护栏距石堆不远,有不少游客正倚着护栏拍照,他们的身后不远处便是最高峰的所在,入目尽是云气缭绕,水色混濛。

韩信和赵云坐在其中一块石头上准备午餐。这次出行的食物是赵云备的,韩信猜到赵云不会带太精致的食物,但无论如何他也没想到赵云的包里都是压缩饼干。

韩信有些哭笑不得,拆开封袋艰难地啃了一口:“不用这么艰苦吧,又不是去科考。”

赵云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以前去一些比较危险的地方拍照片,养成习惯了。”

韩信摇摇头表示没事,注意力从食物转移到了赵云手中的摄像机上,便拍了拍赵云的肩:“把你今天拍的照片给我看看吧?”

赵云闻言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再度露出相当不自然的神色:“没什么可看的,我今天拍照状态不好。”

“你不是说挺有感觉的吗?”

“是挺有感觉,但拍照的时候又没了...”

韩信颇有深意地挑眉看向赵云,没有再追问,趁着赵云侧身拿水壶的空当才把他身边的相机拿了过来。

前几张都是各类风景图,一贯的赵云式摄影风格,张张细腻灵动,景物比例同赵云所说的拍照适当比例吻合。

让韩信怔住的是之后的照片。

起伏的远山同葱郁的近树,袤渺的长天同蜿蜒的云水,以及...山水景物间长发高束的男人背影。

韩信霎时动作一滞。他再向后翻看,接连五六张都是韩信看风景看得正投入时被赵云拍下的照片,拍摄时看似随意,却将韩信周身的气度勾勒得形条适宜。

韩信一时说不出心头是什么想法,只觉得头脑蓦地有些发晕,炙得他耳根处稍稍发热,像是吻合了他读过的心理学文章中阐述的某种情绪。

他侧头看向赵云,赵云则早已经将头紧扭到一边,假装相当闲散地看风景,耳根的薄红却暴露了他的伪装。感觉到韩信的目光落在背后,赵云看似自然地转过头来,看似自然地扫了眼韩信正在看的照片,又看似自然地解释:“好久不拍人了,练...练练手。”

赵云的那句“你别多心”还没说出口,韩信便已轻笑出声,对着他作出口型。赵云仔细辨别,韩信像在说“真差”。

“什么真差?”赵云强捺住那点被当众剥光了一般的心虚,强作镇定地问。

韩信凑近了赵云几分,嘴角颇有深意地上扬:“你的说谎技术。”

赵云只觉得自己完全被韩信摆了一道,他还以为韩信要说点什么缓解尴尬,没想到韩信是想要激起他更大的尴尬。

不知是哪根脑筋错了弦,向来说话做事十分聪明理智的赵云忽然便头脑一热,咬着牙横了心回敬:“你说谎技术也差。”

“我?我说什么谎了?”

“你说你这一路没找到最有感觉的东西,其实你看我挺有感觉的吧,就是有点来电那种。”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赵云才如梦初醒,只觉得自己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附了体,意识到不对劲时脸色都僵了。但他不知道自己说那句话时的表情其实并不僵硬,反而带着一半调侃一半当真的意味,嘴角微勾但笑意不坏,像极了不愚于世事却又不畏世事的、智慧里透着稚气的孩童,撩拨得韩信心口受了猛撞般地一颤一颤。

暑热和发烧的热都会传染,其实脑袋里发的傻热也一样。不知是不是山风有异,赵云中邪,韩信也中了邪,明智和分寸都被扔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点残存的理性压住了韩信原本抑在心中、如今被赵云引燃的感觉。

他向赵云凑得更近了些,指腹轻刮过他的鼻尖,暖热的气息萦绕着贯穿了赵云全身。

“这里人多,找个没人的地方我再让你领教一下什么是感觉。”



5.



谈起韩信同赵云关系的进展,直说或许有些不雅,委婉些讲便是韩信逐渐知道了赵云很怕被碰到腰,知道了赵云早起时有轻微的起床气,不过这种起床气没别人那么表现激烈,无非就是踢踢被子或者揉乱韩信刚刚理好的头发。

韩信和赵云恰好都是彼此喜欢的那一类人,怀揣理想与独特的个性,同时不做偏执避世的艺术家,工作之余很懂得生活。

赵云年纪不算大,但操持琐事时相当稳重妥帖,唯独在一些生活细节上偶尔和韩信来点无伤大雅的小别扭。

譬如韩信不算能吃辣,赵云叫外卖时便要求多带几袋辣椒包,但其实最后那些辣椒包都被放进了冰箱的某个角落。

又譬如赵云平时和同行交流作品时,韩信认为赵云的某一张照片好看,赵云便刻意扬言要选另一张,最后韩信瞥过赵云的电脑,发现赵云发的还是韩信认可的照片。

“你就是爱起倔劲儿。”韩信翻手机相册时看到他和赵云的合照,便忍不住不带丝毫指责语气地对正倚着自己的爱人道。

那张照片曾经被赵云无情指责,挑出了从拍照技巧到选取角度等各方面的不足共十一条,但这张在赵摄影师眼中千疮百孔毫无美感的照片,最后竟然成为了赵云雷打不动的手机壁纸。

赵云看着手机里的照片弯了眼睛:“拍得真丑。”

韩信客气地回敬:“这张丑照已经做了您一年零五个月的手机壁纸了,赵大师。”

赵云听得心头一软,脖子却仍是梗着的:“看在你叫我赵大师的份上原谅你。”

韩信便笑着弹了下赵云的脑门,替他掖好被子,熄掉了床头的灯:“快睡吧,一年多了也没扳过来你当夜猫的毛病。”

赵云便低低地跟着笑。他将身子侧向韩信,伸手探向韩信枕边,将摸到的手机放到床头柜上:“都说了手机辐射对身体不好,一年多了也没改好你的毛病。”

韩信便有些满足地凑近赵云,双唇触上赵云的唇瓣,像是在睡前为求安眠而讨吮蜜糖。

赵云很快便犯了困,视线朦胧间说话的语气便也发黏:“韩信啊。”

“嗯?”

“我收到的信你看到了吗,我放在你书桌上了。”

“看到了。”

“你怎么看?”

“.......”

房间内陷入一时的静寂。

“很好的一次机会,对你的职业发展帮助很大,不应该错过。”韩信缄默了片刻才回答。

“那你不会想我吗。”赵云迷迷糊糊地问。

“我没什么事,控制好你自己别太想我就成。”韩信道。

“不会太想的,法国人普遍长得好看。”

“你敢在外面拈花惹草,我就敢等你回来以后把你折腾到失去功能。”

“....这么狠的,那我不回来了。”赵云佯作惧相,挺夸张地抖了抖,短发挠得韩信脖颈发痒。

“你不敢不回来。”韩信闭着眼,揉了揉赵云的头发。

那封信件是赵云在一周前收到的,读完后赵云便将它放在了韩信的书桌上,整整一周之内两个人都对信件的事只字未提,像是它从来不曾存在。

信里的话却清清楚楚刻在了两个人的脑子里。

赵云的摄影作品被市里推荐到省区,由此层层而上,得到了参与国际评展的机会,并受到了法国一支新生摄影团队的青睐。团队内都是同赵云一样有想法有个性的青年摄影师,学习专业知识和赴往各地拍摄的机会丰富,团队运作时间预计在两到三年不等,于摄影师而言是一次大幅度自我提升的宝贵机会。

韩信当然是舍不得的,他也知道赵云是舍不得的,但比起一时的心软留恋,未来与前程显然更加重要。他和赵云在一起的初衷就是希望他顺遂平安,既然秉持了这样的想法,他就断没有理由成为束缚赵云的枷锁。

用几年的等待换取一个更加光明的未来,亏损较之结果着实不值一提。

身旁的爱人已然熟睡,眼睫因入梦而微颤,嘴角也轻轻上扬。韩信替赵云掖好又翻了一角的被子,朝着赵云安和的睡颜露出同样安和的笑容。


6.


票已经备好,分别是上午九点的船票和次日下午的飞机票。来自这一市区的受聘摄影师已经被安排好行程,计划先乘船到附近的城市开会,顺便简单取景找找状态,旋即乘飞机赴往法国。

韩信平时是个话不在多而在精的人,赵云收拾行李时他却难得变得唠唠叨叨,一会往行李箱里塞赵云忘了拿的充电器,一会扔了赵云在冰箱里备好的压缩饼干,收拾行李全程碎语不断,中心思想是质疑赵云的出行生存能力。

本来很快就能忙活完的整理工作,却被韩信往复的清点确认拖到了三个多小时。像是父母在送即将远行的未成年孩子,韩信还在赵云的行李箱里塞了个手写的小册子,上面都是他四处搜罗到的法国当地常见骗局、法国交通条例、出门远行必备用品大全、将行李箱装得有条理的方法等等,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小册子最后一页是用红笔写的大字,形如公共场所的警示牌:坚持守身如玉,杜绝拈花惹草。

一切收拾妥当后便要准备从家里出发了,赵云站在门口套上风衣,握着旅行箱的拉杆掂了掂,笑着说东西真多。韩信走近了替赵云理好有褶皱的衣领,笑容里的一点牵强还是被赵云一眼看穿。

赵云故作大方地拍拍韩信的肩:“守活寡的日子别太抑郁了,总得找点法子排解心情,过两年我就回来接着陪你了。不过我指的是你该好好写作,不是让你背着我寻花问柳——”

韩信没有心思和赵云开玩笑。他强硬地扯过赵云的衣领,指甲深深嵌入刚被他抚平的布料之中。他的舌尖撬开赵云的齿关,温热的气息尽数与赵云相交融。

韩信用力地撕咬夺取,以至于这一长吻结束时,赵云的唇角已经有了腥甜的血味。

他们的唇舌分离时,韩信的鼻尖同赵云稍稍错开,他凑近了赵云的耳畔,声音一字一句敲在赵云心头。

“带着这个走...我才安心。”

韩信低声道。



码头边的秋风相当柔和,风拂动的云层遮住太阳,光影便被裁剪得细碎。从云头滑下的流光栖在岸边的树上,自根枝到叶脉便都被镀上璨金的色泽。

扎着高马尾的男人站在岸边,身影融在黑压的人群里,耳边尽是嘈杂的叮嘱与告别声。大多数乘客都没有上船,正红着眼眶同亲友们道别;他要送的人却已经早早地上了船,动作快得像是被风不由分说带走的飘叶。

赵云没有进船舱,他只是站在船板的一角,在岸边的人群中找寻韩信的身影。

那个气质出众的男人被他的双眼抓住时,赵云相当兴奋地朝着男人的方向招手,额上的头带被风吹得有些晃,赵云也顾不及理正。他没有拉上外衣的拉链,纯白色的衣角顺着风扬起,使他整个人像极了在碧蓝海天间展翅欲飞的白鸥。

韩信也看到了赵云。他看着赵云孩子一样的神态,笑意忍不住深达眼底。被塞得发鼓的蓝色旅行箱立在赵云脚边,韩信还清楚地记得昨天赵云装行李时是怎样丢三落四,又是怎样被韩信一样样把日用品补齐的。

意识到韩信也看到了自己,赵云将双手圈在嘴边,比出喇叭的形状。韩信只通过口型看出赵云在叫自己的名字,剩下的一句话他听不清楚,也没有猜出。

赵云知道韩信大抵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便放下了手,朝岸上的男人弯起眼角,露出一个澄明的笑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秋天的风吹得人发痒,赵云竟觉得鼻头有些涩。

但他将这样的涩意掩饰得极好。异于往日的笨拙遮掩,这一次是真的极好。

他居然有些庆幸,庆幸于自己对着韩信说的最后一句话没有被听清,因为他不知道也不想看到韩信听到那句话后的神色。

分别时永远不该留过多矫揉缠绵的念想,念想只要一点便足够,剩下的炽热都该化作滚烫的执着,于时间的洪流里烧灼着绽放光明,以指引心中所念的人归来时找寻方向。

视线被陆续登船的人群阻挡,韩信的身影淹没在黑压的远方。

赵云没有说清,但即便如此韩信或许也能听得见,谁知道他的心里是否长了一双耳呢。

那时赵云双手圈到嘴边,对着远处身影说的只有四字。

“后会有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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