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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安《孤岛巨星》01

摇滚歌手雷x民谣作曲人安
*安迷修哑巴设定。

这次很想写一个中篇,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情节,主要讲为了理想孤独坚持的平凡人之间的共鸣和爱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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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狮第一次进那家酒吧,是在十月的最后一个半夜。

大雨洗过的夜天总在澄净里掺和了那么一点浑浊,银河掠过深渊一样的天穹,落了队的星星三两结伴,疏懒地撒在连片的黑里,带不来什么明光,只有偶尔闪烁过丝缕的亮,证明自己还有呼吸。

天上的星星和地上的人没两样,走在前头的风光得意,落了队的苟延残喘。冷天给富人空调车,留给无名小辈的只剩稀疏得很吝啬的空气。雷狮就走在这样吝啬的空气里,呼吸都沉重迟钝。

深夜里还喧嚣热腾的高楼大厦不属于他,街上行人寥寥,缀在不剩几家的店里透出的亮光上,行人和房屋的影子都被拉得瘦长。秋风吹得雷狮骨头冷,他指节隐隐透着红,从衣兜里探出来拉开门,门上结了薄薄一层霜,混杂的灯光隔着霜透出来就显得浅淡朦胧。他吸了口门里溢出来的温热的酒气,缓步挨进店门。

雷狮挑了个吧台旁挺偏僻的位置坐下。服务生带着笑走过来,雷狮漫然向不远处的喧闹里看,一支小乐队在台上带动下面连片的掌声呼声,架子鼓敲得雷狮脑袋疼。服务生问了三遍雷狮才听见他问自己点什么,雷狮拧眉,挺不耐烦地用一句随便打发走了服务生,然后支着额头缓神。

他在想台上那支乐队是从哪捡来的勇气上台表演的,一首很大众的歌,主唱走音破嗓,鼓手鼓点踩错,从贝斯到键盘,所有人的失误加起来快顶上吉他手脑袋上那几绺头发多。

那有什么办法,这年头比垃圾水准的人更多的是他们的拥护者。这话不是雷狮说的,但他听过太多遍了,从张罗的小公司短命而亡的朋友,到跟他解过约的合作商们,再到那些一起挤过地下室的乐队兄弟,这点话听得雷狮耳朵都要长茧。

寒冷还是没能完全冲掉心头的烦躁。雷狮架起腿,乐器和人声的乱炖里偶尔泄出一两拍服务生的脚步声,他等着服务生给自己递杯可以暖暖身子的酒,杯底稳放在桌子上,进了鼻子里的却是清苦浅淡的香气,在酒吧里显得格格不入。

雷狮瞥过那杯热茶,声音低沉:“你们就给我拿这个?”

“是这样,”服务生显然被雷狮的表情震了震,眼神匆忙落在雷狮身侧更偏僻的地方,“是那位先生给您点了热茶。”

雷狮神色不善地侧头看,对上一双很亮的眼睛。

像两泓青色的湖水,澄澈深远,滤掉酒吧里的烟酒香水气,只留下两抹纯粹的颜色,像嵌在霓虹网里的两片雪光。这双眼睛属于一个棕发的青年,他坐在墙角,抱一把比台上主唱的那把还要破旧的木吉他,似笑非笑的看着雷狮。

察觉到雷狮没什么温度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他很浅很浅地扬了下唇角,然后摆摆手,口型隔着噪音像是在说“嗨”。

雷狮微微狭起眼,在浑浊的视线里看着这个青年站起来,再走到自己身旁坐下。

他的长风衣里面是米白色的高领毛衣,袖管卷起一截,露出白瘦的手腕。他的手指修长,敲在桌上的声音轻稳,指腹翻转间雷狮看见他手指上的茧,显然这人弹吉他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服务生于是凑近了问一句还是老样子吗,青年微笑着颔首,将手伸进衣袋,摸出一个纯黑色的皮质钱夹,再在瘪得可怜的钱夹里抽出一张绿色的票子。

他点了两杯热茶,一杯点给雷狮。

雷狮终于起了点兴趣,眼前的青年全身的行头都不是今年的流行款,却都洗得干净板正,哪怕很普通的常服也被穿出一点正装的仪式感。他钱夹里分明连一张红色都不剩,拿钱的时候却不曾为钱包皱过眉,要不是气质使然,雷狮会认为这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假慷慨。

雷狮看着青年,手指漫然敲了敲有些发烫的杯壁:“你来酒吧喝茶,养生呢?”

青年很平淡地朝雷狮缓缓打出一连串手势,看得雷狮一怔。

青年看着雷狮的反应,没忍住笑了笑,又从邻座的背包里拿出个很厚的小本,翻到第一页,黑色水性笔的字迹蜿蜒其上。

那是一种很特别的字体,近乎行楷却又更飞扬些,瘦劲峭丽,撇捺辗转里自成风骨。字迹已经略微褪色了,显然是很久以前留的。上面大大方方写着,“抱歉,我不会说话。”

下一行的字小些,但仍规矩而体面,“幸会,我叫安迷修,独立音乐人。”

一个玩音乐的潦倒哑巴。

雷狮张张口欲言又止,忽然就没了再嘲讽这个青年的想法。安迷修将本子往后翻到白页,下笔的墨痕很浅淡,显然这根水笔不久就要寿终正寝。他的侧脸在各色灯光下显得格外棱角分明,双眉略浓,衬出他英挺正派的气质。

安迷修写下的是,“我觉得热茶很适合现在的你。”

“哦?”雷狮看着安迷修笃定的表情,挑眉道:“有什么凭据,还是随便猜的?”

安迷修本就浅淡的笑容又稍稍收回,他抬眼看了看雷狮,这个看起来比自己小几岁的青年有着完全与年龄相衬、却又十分和年龄相悖的矛盾气质。他显然状态低迷,却沉而不郁、颓而不丧,像是暂时被枷锁桎梏的狼,尽管遍身鲜血,眼里却依然鲜明地闪烁着野性。

他在纸上写下:“你情绪不稳定,喝热茶可以定心。”

雷狮看着白纸上的那一行字,这次安迷修写得稍快,许多笔划勾连在一起,大体看着却依然工整。雷狮觉得这人很有意思,像个住在俗人堆里的深山老道,一副洞穿诸事的表情,看面相却不过才二十好几。换做别人雷狮只会觉得可笑,但同样的表情刻在这个人脸上,只会让人平白觉得那些当下时代格格不入的气质,都似乎完全可以被信服。

雷狮凑近了些,直直盯着安迷修的眼睛:“那你再说说我为什么情绪不稳定?”

安迷修又看了雷狮一眼,朝不远处舞台上的乐队扬了扬下巴。

他写下:“这是直接原因,根本原因和它有所关联。”

“你倒是胡编得很正经。”雷狮扬眉,顿了顿才应答。

安迷修显然没被雷狮的嘲讽影响情绪,他只是在纸上又留下一行字:“我只是不会讲话,不代表不会观察和思考,先生。”

而后他抬起头来直视着雷狮的双眼,露出一个不轻不重的笑来。他微弯着的眼睛里蕴纳了很多东西,浮于表面的是很有温度的笑味,隐在里面的则五味俱全,澄澈明晰却又似乎深不可测。

失语者只能以双眼代替嘴巴表达,而安迷修的眼睛里藏着的东西太过复杂,雷狮无法看得通透,但仍可勉力辨别出某种悲悯,足够温和又足够淡漠,像是在悲悯众生,却唯独没留余地悲悯自己。

察觉到雷狮神色的变化,安迷修在雷狮眼前晃了晃右手,雷狮快速醒神,视线同安迷修稍稍错开。在几秒钟的愣怔里,他只觉得心口发闷,像是隔着那双眼睛看到了诸多人间浑浊,即便这双眼将它们极力洗掉,却仍然难免有疮痍纵横。

青年的黑发在头顶橙黄色的灯光下亮得发灼,他顿了几秒才缓声说:“我叫雷狮。”

安迷修于是转过头去看手边的那杯热茶,他拿起杯子,浊白的热气燎着他的掌心,玻璃杯在他的手里轻轻摇晃过一遭,然后又被送到他嘴边。

在把那杯茶喝掉大半之前,安迷修没有侧头,雷狮却清晰地看见他的口型是,“幸会”。

茶杯终于又被放回桌上,杯底的热气聚拢为水滴,勾着杯底的轮廓晕出一圈水迹,灯光点染其上折出一星微亮。雷狮的视线落在水汽里的光点上,又开口问:“你是做什么音乐的?”想想又补上一句,“多久了?”

安迷修没有回应,只是走回到方才的位置上,再抱着那把破木吉他缓步踱回来。这次他的神色看起来严肃而认真,和他的衣着一样,带着点难以名状的仪式感。

安迷修倚着吧台缓缓坐下,带着旋转椅转到朝门的位置,即便没有和雷狮对视,他也知道雷狮在用怎样的表情看着自己,于是他很浅地笑笑,然后闭上眼睛,指腹搭在弦上灵活地挑拨出一声乐音。那把吉他的声音已然有些拙笨闷重了。

而后便是一小串刻意被拨得轻浅的乐声。曲子的节奏很慢,甚至难说有什么章法,像是很随性地信手弹来,摒弃掉刻意的构思和空浮的粉饰,像卧在夏午谷堆上的梦呓,无需前因或后果,也无需话友与听众,只是在孤独而恣意地响着,再任凭风将断续的调子送向东西南北。

浅蓝的灯光像一条寂静流淌的涓泉,闭着眼拨弹乐音的青年置身其间,仿若尘嚣里最辽远的孤草。植根于水畔,洗过风雨霜雪,剩下的或许不再是朝气的生命,却仍留有一腔热忱灵魂,用执拗的呼吸宣誓着赤诚不死。

雷狮便这样安静地听着,直到多少人影掠过又离开,手里握着的茶杯由热转温。头顶灯光的颜色换过一遭又一遭,夜幕随着拉得深沉,时间被拉得过于绵长,以至于短短几分钟都像是一半的生命路程。

安迷修再坐回时,脸上的笑里多少添了一点赧然。他这次运笔有一点促狭,写下的字微显潦草:“不想打扰台上的人,所以放轻一点只给你听了。”

雷狮看着白纸上很浅的字迹,余光里停着安迷修白皙的指节。他其实很想说刚才有很多人都侧过头来听你弹吉他,但这话还是没有出口,他愿意承认这首曲子只分享给自己这一个听众,也确信只有自己真真正正地听见过安迷修所想表达的声音,哪怕它掠影般一闪而逝。

他没有喝酒,周遭人影寥寥,浅淡的酒气和茶味融在一起更显得轻如游丝,但雷狮仍然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微醺了,眼前的灯光和字迹、身旁的吉他和抱吉他的青年,浮光一样交叠为一,让他头脑发沉。

雷狮喃喃:“民谣,不低于五年。”

安迷修扬了扬唇角算是默认,他已然平复很多了,写下的字又归于平稳,这一次即便笔痕浅淡,落笔却仍然用足了力道,显得笃定而真诚。

纸上写着“谢谢你愿意听。”

然后安迷修将挽起的袖口放下,将本子连带着笔一同放回包里,从座位上缓缓起身。他一手拎着背包,一边背着琴包,两样东西压在他很瘦的背影上,背对着自己的青年却不曾表现出分毫的力不从心。

他站直了身子走来,朝服务生摆摆手辞别,眼神又落回到雷狮身上,用口型说了句“再见”。天色黑得黯沉,雷狮张张口想说我送你吧,又想说你能留个手机号吗,还想说其实我是做摇滚的,而这些话就像夜风里的浮尘一样,还未聚成形便散个干净。

他欲言又止,连一句回应的“再见”都没有说出来。安迷修也没有等他的道别,只是转过身去,清瘦笔挺的背影逆着灯光稳步离去,打开的大门里溜进团凉气,融进满屋暖流里便不见其踪,而那个有温度的背影走进满城寒凉里,也隔着一门白霜不见其踪了。

雷狮看着身旁还流着压痕的椅子,视线穿过已经发凉的茶杯,暖红色的灯光落在浅黄的茶水里,雷狮却似乎从中看见抹青色。

他的青色。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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