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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齐无悔还是提了酒坛,顶着一路守门弟子的异眼去捞风无涯出来喝酒。云飞卓抬臂想拦,哽在喉咙里的那句“外头风太冷了”还是被谷潇潇的一个眼神噎回去。

其实谷潇潇原本也想说那句话的,满堂弟子都想要开口,只是又无一例外地恰巧看见风无涯的神色,看见他眼里映着齐无悔时才会明烁一霎的温亮。

木轮碾在厚得硬实的雪上,硌着雪里埋的碎砾杂石便禁不住颠簸,风无涯倚着轮椅,冷气直朝他口鼻中呛,身后齐无悔推着轮椅的动作便放慢再放慢。他没来由地想起许多年以前,自己刚刚学会御剑,次次都是齐无悔将佩剑提来给自己踩。

那时候他站在剑上摇摇晃晃,齐无悔便站在他身后,明知道前面的少年上了半空便胆寒,却仍故意将剑纵得飞快,急燕般掠过群峦,树杈上被惊醒的积雪便抖在剑尖。唯有偶尔小师弟已经咬着下唇腿软了,师兄才漫然抬手扶他一把,掌心的茧摩过他的衣袖,来换小师弟的一点心安。
 
只是如今他已无法御剑了,齐师兄也再不如从前般风风火火了。

朔雪照面扑过,糅进满眼模糊的白,掠过耳际的声音便也显得断续零碎、气如游丝。风无涯倏忽听见齐无悔用很沉的声音说:“那帮子人都觉着你身子骨娇贵,嫌我带你出去纯属乱折腾。”

风无涯背对着齐无悔扯出个笑来:“我甘愿出来,他们拦不住。”剩下的那句“我这样子也不怕什么折腾了”被生生咽回。

这么长的日子过来,他也不再如何思念可以御气成剑八方纵横的日子,也不再如何思念那些个可以在雪里疯跑的日子,却仍时常忍不住往复怀想,后来追根溯源,觉得大概只是怀念那样一副图景,师兄弟身着白蓝布袍,冷风吹得他们鼻尖红,寒气透了骨头便手脚发僵,夕阳低斜,阴霾里扯出一泓的云霓懒懒洒下来,笼着雪原里手提长剑、阔步同回的一双影子。

齐无悔又说:“那野小子差点打翻了你埋的那坛酒,我想着若还不挖出来喝,只怕哪天又被谁搞碎了。”

风无涯稍稍侧头,瞥见齐无悔正摸着鼻子,难得神色不大自然。他知晓师兄其实是想和他说“我很想和你一起喝”,那话里说不准还揶着深重的愧悔,但他不想听,纯粹是因为不想师兄在说出那些话时心头难受。于是他很合时宜地扬了嘴角:“所幸今天喝还不晚。”

齐无悔便不再应声,只是将轮椅推到平地上,恰好借了棵大树为风无涯聊遮风雪。他蹲坐在风无涯面前,小心地拍已然覆了层冰的封泥。冷气把坛身冻得发瓷,他只怕用力过猛便将酒坛拍碎,动作便轻谨得像极了一年前他那埋酒时的师弟。

那时候风无涯也是一样的眉眼,气度疏淡持重,唯有看见师兄时眼睛里揣着点不同往日的热。风无涯埋酒的时候正是黄昏,那天华山无雪,风云清朗,金乌的疏光散在皑皑雪原上,映着风无涯还很亮的一双眼。他极谨慎地将酒坛包个严实,徒手在雪里挖了个深洞,将酒坛埋得端端正正,惹来掌心斑驳的污痕。

齐无悔看着他那副模样便想笑,抱臂挑眉问你怎么不用内功挖洞?风无涯抿着唇笑笑不说话。齐无悔又说你不挺爱干净的吗?风无涯还是不答,只认认真真地掬最干净的雪覆在坛上。齐无悔又漫然说你怎么有闲心做这事儿了?

风无涯终于起了身看过来,朝齐无悔弯了眼梢:“这坛酒我埋在这里便为誓约,许你明年此日与我开坛共饮。”

剩下的那句“岁岁年年,皆愿如此”,那时候的风无涯本是想待到第二年开坛时再说的。只是这话揣了太久,饮过鲜血便成了龙渊底的冰,再也无路消融了。

风无涯回过神来时,齐无悔仍在仔细研究如何启封。黏为多棱的雪星落在他肩头,嵌在头顶便像极了白发,风无涯细细看去,才发现那雪本来就附在师兄头顶的零星几根白发上。

于是他再也忍不住,呵出悠长悠长的一声叹,叹息又被打散在风里。

他努力地倾身向前,抬臂拂去齐无悔肩头的雪。齐无悔一怔,抬头看向风无涯,师弟发凉的指腹恰摩过他的发梢。

风无涯没有收回手,只是看着他的师兄温声说:“烈酒还未过喉,我却已然觉得暖和了。”

齐无悔于是展颜,扯出个比雪色还要浅淡的笑来。其实他想说我已然觉得心下滚烫,但这话就和风无涯的那句岁岁年年皆愿如此一样,唯有他们自己知晓,因而永难启封。

就像他不会告诉他的师弟,昔日风无涯初学御剑时,他的御剑功夫也不算纯熟,只因分出修为来帮风无涯站稳身子,才不剩多少力气御剑,因而剑气疾行难抑。他也不会告诉风无涯,昔年他看着师弟蹲身雪中埋酒坛,心中想的是第二年的酒该当他来埋,岁岁年年皆应如此才好。

也像他不会说他其实听见了风无涯的叹息,已然残废的师弟拂掉自己的肩头雪时,他正深深低着头,眼眶倏忽湿润而温满。

物是人非这样的话谁也不曾说,只因他们都知晓,他们仍握在手心的也不过只剩下今朝此地一坛酒,即便贫瘠而单薄,却也已然足够灼烧彼此的毕生珍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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梗源华山齐无悔相关奇遇,说的是一年前风无涯在某处埋酒,约定一年后和齐无悔一起喝。奇遇里主角偶然发现了那坛酒,齐师兄因而动怒,说那是风无涯埋好约定和自己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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